我還記得,九年前,臨睡前我們額頭頂著額頭,妳說妳要好好抱抱我,用著囈語般呢喃的聲調,要我開心點,還開玩笑地說,要妳陪睡是很貴的,睡一晚至少要一萬塊以上唷。
我扯著難看的笑容,搔著妳的癢,妳被襲擊時笑得東倒西歪的,銀鈴般的笑聲咯咯地不絕耳。
我還記得那時候明明一張大雙人床,但是妳總是依得我很近,甚至還共枕一個枕頭,像隻小狗般喜歡貼著人耳際,兩個人的長髮糾纏在絲質的枕套上,一樣甜美的蘋果香,妳蹭著枕巾的模樣好可愛,這麼近距離地看著這張精美絕倫的臉蛋,誰想得到,幾年後妳孤身一人在中正機場候機室裡,哭著寫下遺書時,妳的心情卻不讓人陪妳嚐。
我們幾年沒見了?自從妳確診愛滋病後,遠離了台灣,遠離了朋友,妳總說,就這樣默默地走好了。可妳知道否?我還活著的朋友,剩下不多了。
妳回來了,回到我的身旁,我們嘰嘰喳喳地用我們特有的互相不管對方發言逕自表述自己這幾年來狀況的交談方式,然後喘口氣再回覆對方剛才的發言,這麼交叉卻又完美地銜接在一塊,兩個人像是嫌時間不夠似地拼命交待這些年遇到的人事物。
妳學著在英國渡冬時,看到雪地上小狐狸亦步亦趨的模樣,還告訴我在法國時有個住在池塘旁的男人如何寵妳,兩個人在冬夜的月圓時,那男人用手捧著妳的腳掌就著爐火搓揉著幫妳僵冷的腳趾緩緩回溫。而妳發懶得就望著外頭圓亮的月光唱著歌給他聽。
妳說起曾飛美國加州住了快大半年,陪著邪月生子及坐月子,妳說她老公楚把妳一起當成孕婦一樣照料著,常常三個人一塊去逛超市,感情好到像是一夫二妻般招人注目。
妳說終於有勇氣回台灣了,一下了機,招了車就往我家衝。
說想念當年的紅酒牛排睡衣趴,還有打麻將放砲被畫了滿身的眼線液。也不知道為什麼越說越想哭,講到已經離開人世的她們,我們越抱越緊。說起當初失戀時,妳說要為了我去勾引他,然後再用力甩了他給我出氣,我笑哭了。妳依偎在我的胸前,無視聲線已經顫抖,我們一起縮在單人床上,就像沒了明天般地瘋狂回憶。
我又習慣了一個人睡,所以睡不太好,半夜,妳就像夢魘似地低噥著,扯著我的睡衣緊緊得不放手,我半睡半醒,隔著被子把妳抱緊,妳緩緩舒口氣。多希望明天依然明媚,而妳能擁有每一個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