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不要看我
當警察將沖洗出來的照片一張一張放在桌面上,懇請協助指認時,慌亂地差點打翻那一杯燒燙的茶水,噴濺而出的水漬落在便宜沖洗的亮面四乘六照片上,那蒼白的裸身女體橫陳在髒亂陰暗的印花床單上,白得刺目,就像個被燙白了的死豬肉般,噁心地扭曲著。
思緒瞬間凍結,時間彷彿變得異常緩慢,唯一還記得的,大概就是那喘不過氣的呼與吸。原來,記憶很重,重得讓人翻不動,重得讓人不敢面對。
其實不用看得太清楚,也不是分辨不出,那床單的印花,那骯髒的汙垢,那悶窒的惡臭…
那天晚上一次次腦海裡演練著逃脫步驟,假藉如廁靠近鐵門,然後衝出房門反鎖,一次又一次,計算著腳程,等待著時機,萬無一失,除了漏評估鐵皮屋唯二的出口,那扇老舊木窗,對方暴怒吼叫著衝破了那扇窗,追上驚恐顫抖腿軟的囚犯,然後被推倒在地,光裸的手腳在碎石路上擦出鮮艷線條,高舉的破碎紅磚砸在縮成熟蝦狀的身體上,那瞬間,只剩下一個希望,願生命終結於此。
對了,床單上俗麗的紅花,遮去了擦拭血漬後的暗紅。
是否人活著就是種罪?究竟,我活著的,是不是就是地獄?
為了活下去,到底,人要付出什麼代價?這是反諷吧?奪魂鋸的那個老頭是否又躲在某個角落,透過變聲器,老套地說著:「過去的妳太過不珍惜這得來不易的人生,活著對妳來說是種浪費,但是妳依然活著,那麼讓妳知道活著有多珍貴,所以我們來玩個遊戲…」
其實,不用指認了吧…
那些裸體正在交合的照片,是我。那些在骯髒床單上拍下的影帶,是我。那些呈堂證供,是我。
我贏了官司,最後卻贏不回人生,輸在一句,誰叫她長得好看。
那天匆匆地走過,這個人聲喧嘩的街頭,腳步很快,不多停留,我在逆光中,望上了那片噴水後灑在逆光中的水霧,那種讓我停頓住的,是美嗎?
那喧鬧的孩童逗笑聲,是美嗎?那相偕而過的情人笑容,是美嗎?
我睜不開眼,耀目的到底是那片水幕後的亮,還是那骨子裡透不出一口氣的怕。
那個男人盯著的眼神隨走動移轉,思忖著到底是誤會認錯人,還是若有所思?從一數到五,避開的眼神再度飄向那男人,發現依舊盯著不放,就算視線對上,依然沒有移開打算。
突然有種森冷的感覺,讓腳步想離開現場,想把自己藏起來。
那天在火鍋店才坐下,緊盯著的目光隨之而來,視線對上,卻不轉開,那明目張膽的對視,皺眉望向他身旁女伴,想離開的不快感一直存在,直到中間坐入了同伴,直至用餐完,同伴起身,那視線居然趁隙溜上。
請不要看著我,我逃避了這麼久,不要認出我。